「說不定多年以後，小妹妹會坐著輪椅來感謝你欸！」
蔡頭主任喃喃念著：「瘋了，你看又來一個瘋子...」
「還不是跟你學的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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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在接受外科住院醫師訓練第一年的時候，有個外訓的機會。這家醫院規模不大，但是很受鄉親愛戴，尤其是當年一肩扛起外科重任，甚麼刀都敢開的菜頭主任，更是口碑名醫。
人稱蔡頭，專講黃色笑話的蔡主任，每天看起來都像是勁量粉紅兔一樣超興奮！無論是開刀、帶學弟妹查房、去醫院對面吃麵攤，都有說不完的八卦和低級笑話，也有他自信滿滿、殺進殺出的救人故事。
而且，作為一位胸腔外科醫師，卻往往跑到胸腔以外，疝氣、闌尾、靜脈曲張和人工洗腎瘺管，甚至是子宮肌瘤和接生，他都能搞定。創傷手術更是球來就打，從來沒在猶豫。雖然瘋瘋癲癲的，但是很多學弟妹都被他的熱血感染，許多人也因此走上胸腔外科之路。
在這家醫院，雖然我們都還是外科生涯裡的小毛頭，但是可說是每一位都身負重任... 意思就是，整家醫院上上下下的電話，可能都會打給你，從急診、開刀房到加護病房。雖然值班時常睡不好，但總能學到許多事情。我人生第一台的腹腔鏡膽囊切除、闌尾切除和各種以後可能接觸不到的手術，都是在這裡學到的。
這一天夜裡，天氣涼爽。我吃著特大份量的便當，電話響起。果然，又是蔡主任用八倍速的語速在說明狀況＋下達指令。「有一個國中小妹妹！出了嚴重車禍，你現在立刻馬上來急診室！」
我大喝一聲，把便當一秒變不見之後（這是住院醫師第一年就能學會的魔術），就直接跑步衝下樓跟他會合。
在急診室，蓋著被子的女孩一臉蒼白，呼吸急促，但是眼睛始終沒有睜開。除了臉上些微擦傷，頭部也沒有變形，手肘有些擦傷。看起來還好。
直到我們掀開被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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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的特產之一就是大貨車、聯結車、砂石車。這女孩是騎腳踏車出的意外，據說是正在轉彎的時候被撞倒。
血壓雖然還好，但是心跳非常快。就在診療進行的過程中，血壓也逐漸不支。我們心知肚明是表面看不到的大出血。接下來的動作一樣都是八倍速，我和實習的學妹熱血上衝，一路把女孩送到血管攝影室。在轉送的途中，蔡頭主任也和骨科討論骨盆骨折的處置，同時也接到縣政府要前來關心的電話，手機裡傳來放射科醫師來不及掛掉電話，開始指揮同仁準備迎接的聲音...。
在血管攝影室裡，顯影劑像是奔流入海一樣，從右大腿的一半以下，就從無數個破洞迅速滲漏、消失。放射科醫師轉頭望向我們，我們知道這種表情和這種影像代表甚麼意思。
如果只有一個兩個出血點，出血的破洞也不要太大，那麼血管攝影是新一代不開刀的條件下，止血救命的好工具。但在今天，顯然並不適用於這個孩子。
狹小的檢查室裡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蔡主任身上。
每一條路都是錯的
在整條幾乎肝腸寸斷的血管上，第一個出血點非常高，基本上已經在骨盆腔裡面。即使截肢，骨盆腔裡的腸骨動脈還是在肆無忌憚的出血。於是我們進行開腹手術。
只是稍微把腸子搬開，的確找不到出血點。但是整個後腹腔已經變成鼓脹的黑色，像是充滿惡意的烏雲。劃開腹膜之後，過不多時，我們所有人已經被鮮血的噴泉噴得滿身都是。
原本跟著蔡主任在手術台上，我和今日值班的另外一位住院醫師，還在爭著要另外一位回去休息... 從送入急診到進入開刀房，外面世界的時間早就進入半夜。但是被噴了一身之後，手術進入正題，兩個小鬼都不敢再出聲了。
修復血管的夢想已經破滅，我們只能找到向右下行的腸骨動脈，在出血無法控制之前，蔡主任就快手的把血管結紮綁死。噴泉停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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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這樣就能救回她，那麼大家當時應該會歡呼。但是所有人邊關傷口，還是一樣帶著沉重的表情。
因為我們知道，雖然出血止住了，但也不能沒有這條血管的供血，半個骨盆腔和整條右腿都會缺血。最後難道要回頭截肢保命？骨盆腔又要怎麼辦？
我懷疑後來大家累過了頭，大概腦袋都有點混亂了。主任和我們幾個，在患者送出開刀房以後，還是坐成一圈在說著話。能說的也只有這孩子該怎麼辦。
「這樣怎麼可能會活下來... 缺血造成的廣泛性組織壞死，很快會造成器官破壞和休克」
「還是我們等一下就開始截肢？」
「那當然沒有用啊」
「聽說國外有人做過，把整個骨盆的一部分，或是全部都幾乎切掉...」這時主任慢慢的說：「不過，肛門當然要另外拉出一個造口，膀胱也要...」
「而且應該還是不會成功...」
「這樣即使活下來，恐怕也不算是救回她的人生吧...」
其實作為醫護人員，多麼不希望患者死亡，但是我們也知道，討論到這裡已經是超過醫師應該做的事情了。即使用上葉克膜，也無法扭轉將會逐漸缺血壞死的結果。
這時我說：
「說不定多年以後，小妹妹會坐著輪椅來感謝你欸！」
蔡頭主任喃喃念著：「瘋了，你看又來一個瘋子...」
「還不是跟你學的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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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孩隔天早上就去世了。
我只記得家屬在一早到了十幾位，尤其是阿嬤，直接向主任跪下，不斷的求主任救他，即使主任昨天半夜已經解釋過希望渺茫，即使今天早上已經沒有生命跡象，家人們都完全聽不進去任何的說明。
我們輸得好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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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說不上來那天以後，我到底學到甚麼。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悲痛？知道如何改變這樣的結果？
我知道我們不會每次都勝利，但想起遠方還有一位老師，總是這麼充滿鬥志，我想我還是會盡量去做。
延伸閱讀：內輪差
如果擔心自己的孩子自己上學，家長們應該知道甚麼是內輪差，並且提早告訴他們，如何避開這種危害。
請看以下的影片：甚麼是內輪差？
希望這些悲劇，可以一開始就不要發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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